北京人大附中西山学校高一历史老师李响在家中为学生上课。新华社记者 鞠焕宗摄
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左旗蒙古族学校四年级学生策耿拿着板凳寻找避风处上网课。新华社记者 连 振摄
把小“神兽”送回学校,林建霞长舒了一口气:“可算从网课里解脱了。”
在浙江杭州工作的林建霞,孩子正在读小学五年级。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她同数亿名中国家长一道,陪伴孩子度过了两个多月“停课不停学”的网课旅程。
疫情之下,课堂从线下转移到云端。在线教育临危受命,2.65亿在校生普遍转向线上课程,用户需求得到充分释放。
在科技的支撑下,云端的网课打通了现实的阻隔,让“不停学”成为可能。平台、学校、教师、家长和学生齐心协力,完成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教育挑战。而在网课风起云涌的背后,也暴露出不少值得关注的问题。
随着各地复课加速、线下教育恢复,网课即将完成防疫抗疫的“历史使命”。为了更好地提质升级、促进教育公平和教育现代化,“狂飙突进”的网课需要慢下来进行“冷思考”。
家长变成网课“助教”
家庭教育理念应当转变
“自从孩子上网课,我们一家人有了新职务——我兼任‘助教’和‘后勤部长’,丈夫是‘技术指导’。”林建霞说,云开学之后,全家人都行动了起来。调适网络、打卡听课、上传作业、拍摄照片、视频家访……从早到晚都闲不住。居家办公时还能应付,随着夫妻二人复工,不少重任又落到了老人身上。
“朋友圈里,有生了二胎的同事,老大老二各自在房间用iPad听老师讲课,夫妻二人分别‘盯梢’。”林建霞打趣道,“这时我感受到了作为独子家长的快乐。”
纵览社交媒体,家长对于网课的“吐槽”花样百出。有人说,家里的电子设备孩子敞开了用,就像孙猴子看守蟠桃园,家长则变成了大龄书僮;有人说,刚开始上网课时,家里“鸡飞狗跳”,几乎崩溃……
很多家长不适应“停课不停学”,老师、学校又过于依赖家长的配合,是目前网课的矛盾焦点之一。疫情防控期间,学习管理和监督责任几乎全部转交给父母,“学校没法管,家长没空管、不会管”的问题更为凸显。
日前,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开展线上问卷调研显示,家长对疫情防控期间“停课不停学”的效果总体持肯定态度。但在接受调查的小学生家长中,有三成左右的家长明确表示,陪伴孩子学习时有消极态度,其中有打骂冲动的占28.2%,不满意的占22.1%,厌烦的占7.3%。
“长期以来,家庭教育就是围着学校教育转,而且核心是知识教育。学生则被教师和家长规划、管理,缺乏自主性,这些问题都在网课中暴露出来。”教育学者熊丙奇认为,经过网课的考验,家长应转变家庭教育理念,重视培养孩子的自主学习意识和能力。
“居家学习的最大成果,不是孩子学到多少知识,而是获得怎样的成长,自主性、独立性、责任心有没有提高。”熊丙奇说。
网课改变了教育参与方式,学校和家庭应共同承担新变化带来的新责任。未来,如何让新技术发挥更有效服务,减轻而不是增加学生、家长和学校的负担,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专家建议,学校应当更多地给家长减负,不要让家长过多参与学习过程,而是更多地提供物质和精神支持。
民进中央副主席、教育专家朱永新认为,疫情防控期间,父母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这段时间很难得。离开了学校的环境和老师的监督,线上教育对学生的学习自主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复工之后,林建霞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时刻盯着孩子了。“有时晚上加班,趁着休息时看看他的学习情况,发现没有我的监督,孩子学得也挺认真,心里紧绷的弦逐渐松了下来。”林建霞说,“这次‘网课大考’,其实也给家长上了一课。”
“网络移民”遇上“网络原住民”
让主播做回老师
“新冠肺炎疫情让我们周围发生了很多变化。请你试一试,仔细观察,从多角度梳理一下疫情带来的变化吧。”今年2月,山东省青岛市基隆路小学语文教师房璐录制的网课开播。当天,数千名学生通过网课平台,跟随房璐一起学习。
“虽然在家工作,但这个寒假,我几乎没有休息过。”房璐说,自开学延期后,她一直在电脑前忙碌:和同事一起设计课程、在线同学生和家长沟通……为了让“云上课堂”更生动有趣,她精细打磨,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录制完10分钟的网课。
同样忙碌的还有湖北武汉退休教师于孝梅,疫情防控期间,56岁的她在直播平台上给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上公益课。
“当得知我是一个身在武汉的老师时,学生们纷纷送上问候。课程结束开线上班会时,孩子们唱歌、留言,还给我画了头像,当时我就泪奔了。”于孝梅说,“虽然疫情一度让我们的城市沉睡了,但这些孩子、这些故事给了我温暖,让我充满了希望。”
网课改变了授课的方式,教师的“信息化素养”受到考验。直播、录课、答疑、家访……尽管“停课不停学”期间居家工作,但很多老师觉得比平时还要忙碌,尤其是直播或录课耗费了很多精力。有的老师顺利完成角色转换,有的老师还停留在不接受、不适应的阶段。
“作为‘网络移民’的教师,他们所采用的教育教学模式,与作为‘网络原住民’一代的学生群体知识获取与互动交流方式存在显著差异。”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信息中心副主任唐亮认为,由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不均、新老教师群体知识储备不等、教师个体认知学习能力不同,教师之间信息素养存在明显的区域差异、城乡差异、代际差异和个体差异,这也影响了网课的授课和学习效果。
西安交通大学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近日发布的一项调研结果显示,我国网络课程教学目前处于“适应性冲突”阶段——网课开设率与参与度较高,但教学效果仍待进一步提升。课题组负责人表示,这次大规模的教育信息化普及中,网课教育为弥合教育不公平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同时也对各级教育机构治理能力提出全新挑战。
随着移动互联网和5G时代到来,教师的新技术“补课”应当提上日程。专家认为,在线教育中,教师的责任是担任学生的学业导师,交流、分析学习中存在的问题,辅导学生进行在线学习,引导学生制订个性化的学业发展方案。教师上网课不能“矫枉过正”,为了当主播、制作精美的视频而疲于奔命。应该反思在线教育的方式方法,让老师做回老师,还教育以简单和本真。
“马上开学了,我比学生还高兴。”随着各地学校陆续开学,很多老师回到了面对面的线下课堂。“早读时,孩子们背诵课文的声音;午餐时,大家围坐在一起的感觉;放学时,他们嘻嘻哈哈走出校门的背影……这一切都是网课所不能比拟的。”有老师在采访中这样表述。
“网课”上成了“网游”
在线教育不是课堂照搬
“我们反复斟酌、反复讨论。基本原则是:不做直播网课。”今年2月,浙江杭州崇文教育集团总校长俞国娣给学生家长的一封信引发了讨论。
为何不做直播网课?俞国娣说:“在课堂上、老师的眼皮底下都不能保证每个孩子专注、投入地学习,在家里一个人坐在屏幕前能好好听课、扎实学习?老师讲得全情投入、学生听得断断续续一定会成为常态,进行讨论交流、互动几乎不现实。我们不希望因为网络教学而产生新的学困生。”
对于网课的“先天缺陷”,山东某小学教师拓源(化名)也有相同的感受。
“隔着摄像头,看不到孩子在听课时的举动。很多家长反映,有的学生趁着使用电脑和手机时聊天、玩游戏,把网课上出了‘网游’的效果。”
艾媒咨询针对在线教育的一项调查显示,55.3%的受访者认为,疫情防控期间线上教育的预期效果比在学校学习时差。对比课堂在校教育,学习氛围差以及学生专注程度低被认为是线上教育的最大短板。
专家认为,网课学习效果不佳,部分源于一些学校把线下课堂照搬到了线上。
“利用已有在线教育资源开展的在线教学,与完全按课表、要求教师进行在线直播的在线教学是不同的。直播类应用取得成功多存在于小规模受众、能够充分保障师生互动交流的案例中,鲜有利用直播提升大规模课堂效果的案例。”熊丙奇说。
教育部有关负责人此前指出:“停课不停学”不是指单纯意义上的网上上课,也不只是学校课程的学习,而是一种广义的学习,只要有助于学生成长进步的内容和方式都是可以的。
但在实践过程中,“在家学习”仍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线下教学的复制。
“这次疫情的‘在家学习’就像一面镜子,照出的还是以备考和知识点为中心的学习,看不到以学生和学习为中心的教育。”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陈霜叶说。
“网课被人接受,正是由于它能够打破时间、空间和学习程度的差距,让人可以通过屏幕和网络链接,随时随地学习。它不是对于网下课程的照搬,而需要在内容、互动、测评等方面,寻找线下到线上的‘动态对应’。”教育学者方柏林认为,网课的常态化和持久普及,需要探索网课的有效模式。
为了让学生从在线教育中有更多成长和收获,拓源给学生布置了几项开放性的作业——“你对这次疫情有什么思考?”“作为一名小学生,谈谈你可以做些什么?”得到的答案让她颇为感动。
“孩子们从疫情中成长了很多,上下一心的抗疫斗争、医护人员的感人故事,都对他们产生了正面的影响。”拓源说,等开学以后,还要在课堂上跟孩子们分享这段时间的收获和体会。
“教育的初心应该围绕并坚持为学生提供有意义的学习和生活。我最担心也最不希望看到的是,各地老师在‘停课不停学’期间拼命努力得来的成果和经验,没有被应用于日常的教学当中,只有在线教育平台从疫情中获得了流量。”陈霜叶说。
“追网”“蹭网”凸显痛点
打通在线教育“最后一公里”
在内蒙古呼伦贝尔,一户世代生活在草原的牧民,为了让女儿顺利上网课,不得不全家迁徙寻找网络信号;在西藏那曲,一名大学生为了“追网”,走两个小时山路,爬到4000多米的高山上,一边放牧一边听网课;在河南洛宁,一名女生为了跟上网课进度,每天都到村委大院蹭网……
由于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一些地方在推广线上授课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最新发布的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非网民规模为4.96亿,其中农村地区非网民占比为59.8%。受缺少上网设备、网络未覆盖、带宽流量费用负担等因素制约,部分农村偏远地区学生仍处于“脱网”“半脱网”状态,无法正常开展在线学习、尤其是视频学习。
前述西安交大的调研结果也显示,相较城市学校,农村学校网课开设率要低10个百分点。电脑作为网课学习的重要工具之一,城市学生的拥有率为90.38%,农村学生的拥有率仅为37.06%。这样的资源不均衡,在西部地区尤为突出。
与此同时,由于疫情前我国的网络应用并未针对大规模的直播课堂应用场景做好准备,直播带来的高并发、大流量,导致网课开展之初网络掉线、卡顿等事故频发。
“经过多年建设,我国的教育信息化取得长足进步。但疫情防控期间在线学习以居家为主,依靠的信息化基础设施主要来自家庭、村庄或社区,而非学校。”唐亮认为,每一个学生是否有机会接受疫情防控期间的“正常”教育,决定着社会公众对教育公平的认知和判断。
为了解决部分学生上网课难的问题,相关部门及企业迅速行动。偏远农村网络信号弱或有线电视未通达地区,“空中课堂”上星播出;运营商和众多互联网企业通过云服务、算力支持等方式夯实在线教育网络基础,并通过特惠流量包等精准帮扶举措,减轻家庭经济困难学生用网资费压力。
专家认为,进行在线教学,要充分发挥在线教育开放、共享的优势。而“打通最后一公里”,则是促进优质教育资源共享的前提。(记者 刘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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